薛崇训又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如果不是在水云间咱们误会了一场,也无缘相识不是?大丈夫胸襟应如海一般开阔,萧郎给个面子,我们谈谈如何?”
看在那袋子东西的份上,萧衡将院门大开,说道:“进来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是何方神圣,怎么个误会法。”
“好说,好说。”薛崇训随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手下跨进了院门,庞二守着马车在门外候着。
萧衡带着客人进屋时,薛崇训给方俞忠递了个眼色,方俞忠便站在院子里放风。薛崇训和三娘两个人跟着进去。一进屋,只见里面还有个女人,大概是萧衡的老婆……唐朝的风气比较开放,但内眷见客,一般都是见亲戚或者非常要好的朋友,平常是不会让内眷见客人的。
薛崇训便笑道:“失礼失礼。”
萧衡道:“我家不在长安,这里只是暂租的房子,所以不甚宽敞,坐吧。”
薛崇训把钱袋“咯”地一声搁在桌子上,听声响,恐怕得有几斤重……窦氏原本看到薛崇训后面那个女人的模样后十分惊讶,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搁在桌子上的钱袋吸引住了,但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客人的面就打开来看,只得在心里反复猜测是金子还是银子。
“我去给客人倒茶。”窦氏变得热情起来。
薛崇训忙道:“不必客气,夫人请坐。”他又指着摇篮里的孩子道,“公子还是千金?”
窦氏颇有些自豪地说道:“男孩。”
薛崇训笑道:“好福气,好福气。”他又盯着窦氏的胸道:“尊夫人的奶|子真大啊!”
萧衡和窦氏都是一惊,顿时目瞪口呆,片刻之后萧衡回过神来,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面怒气道:“你什么意思?”
“少安毋躁。”薛崇训依然带着微笑,平举起手向下招了招,示意他坐下,但萧衡不买账,依然杵在那里怒目而视。又过了片刻,萧衡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忙给窦氏递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叫人。
窦氏还在惊讶之中,没反应过来,萧衡努力了一阵无济于事。他不得不对窦氏说道:“我们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呆着。”
“孺子可教也。”薛崇训微笑不变地说道。
窦氏正要出门,但三娘挡在哪里,冷冷道:“哪里去?呆着!”
“好久没用刀了,特别是横刀,我其实更喜欢战阵上用的陌刀,大,够气势。”薛崇训取下腰间的横刀,缓缓地抽了出来,那锋利的金属在刀鞘上磨的“丝丝”作响,就像重金属音乐。
窄刃厚脊的双手刀,工艺考究。后来的扶桑武士刀样子和横刀有点相似,差别就是横刀没有武士刀那种微小的弧度。扶桑人最推崇的武器武士刀来历很尴尬,完全是仿制唐军制式佩刀而成,从款式到工艺,全部照抄……但是也不奇怪,因为扶桑的一切都是从唐朝学去的,从建筑习俗到文化服饰、典章制度。
窦氏见到锋利可怕的横刀,张着嘴要尖叫出来。
第二十四章勇气
薛崇训拔出横刀之后,便顺手放到桌子上。刀距离萧衡还近些,薛崇训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衡的脸,见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去瞟桌子上的刀,薛崇训便道:“怎么?有胆子突然抓起这把刀捅死我么……它离你近,如果你突然抓它,你有备而来,而我需要反应的时间。你的优势很明显,成功机会很大,要不要试试?”
“我……我万无此意,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萧衡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眼看萧衡的老婆窦氏张开嘴要叫,三娘已走到摇篮旁边,拔出短剑指着篮子道:“叫一声,就砍一条胳膊。”
窦氏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片刻之后她才哭道:“你别伤害孩子,他这么小,什么也不懂。求求你们,要什么都拿去,千万别伤害孩子……”
桌子这边的薛崇训又用鼓励的眼光看着萧衡:“试试,男人应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你只要有这个勇气,我就真看得起你;你只要捅死我,我把话撂这儿……三娘,我死了你别为难他们一家子,马上走,自谋生路。”
萧衡脸色纸白,连看都不敢看那把刀了。
“你喜欢听教坊曲吗?”薛崇训又问道。
萧衡摇摇头,很不解地看着薛崇训,不知道这人有什么脑病,这种时候问不相干的话。薛崇训很认真地说道:“那你就真错过了好东西。”
萧衡道:“我出身贫寒,没有机会听宫廷之乐。”
“烟花之地的女子也会唱,比如蒙小雨。”
听见薛崇训提起蒙小雨,萧衡的身子都颤了一下。薛崇训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想像中,口上竟然唱了起来,“涤蓝翎,沧海倾,怎断桃洲不舍情,相思绿柳营。人飘伶,影孤伶,书断渊渟尺素轻,枉添苦梦萦。欲了情,难了情……”
“这是个误会,真的是个误会。”萧衡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对方先说的,自己仿佛鹦鹉学舌,“有话好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刘相公的人,以后一定记住您的不杀之恩,在刘相公面前美言……”
薛崇训叹道:“其实我是卫国公,姓薛,听过么?你的手指被人弄成这样,到现在连是谁弄的都没搞清楚,我说你一天到底在干嘛?就只想着去骗孤独伶仃的可怜女子的钱了?”
萧衡也不管薛崇训说得是不是实话,马上就扑通跪倒在地,磕着响头道:“我狗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是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我一回吧……”
薛崇训故作伤感地说道:“你知道蒙小雨有多受伤吗?她无条件信任的人,不仅骗了她,还要毒杀她?唉,人情薄,枉相思,遍地落红一江春水……惨啊!”
“我知错了,大错特错!我一定想尽办法把钱归还小雨,对天发誓,我一定还!”萧衡可怜兮兮地说道,“您出身高贵,是不知道我们想出人头地的艰辛啊……为了出人头地,被世人看得起,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多少,想尽了一切办法……您不知道,我甚至到终南山隐居过,希望得到一点薄名,得到上位者的赏识和召见,我们也不容易,郎君就给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吧。”
薛崇训道:“我给你讲个笑话,想不想听?”
“……”萧衡愣了愣,随即忙说道,“想听,想听,郎君的每句话都是至理名言啊。”
“那好。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每天都烧香拜菩萨,一次他落水了,就一边大喊菩萨来救一边挣扎啊挣扎。就在这时,来了一只船,船问他上来么?他回答说菩萨会救我的。然后船走了。过了一会,又来了一只船,船问他上来么?他还是说菩萨一定会救我……结果淹死了,见了菩萨,他很气愤地问道:我每天都给你烧香,落水里了你为什么不救我?菩萨说:我不是接连派了两只船来救你吗?完了。”
萧衡无语地看着薛崇训,过了一会,他才急忙大笑起了,笑得难听非常。
薛崇训道:“听懂了吗?你要我给你机会,我已经给你了,刀就在桌子上,再不拿就没机会了,真的。”
萧衡大摇起头:“我就算狗胆包天也不敢拿刀对着您啊!”
“唉!”薛崇训摇头叹息道,“你说为了成功如何如何努力,但我不信,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此刻你就一定有勇气拿起刀,因为你的妻子面临着羞辱,这可是奇耻大辱!正如你所说,曾经还为了名气去隐居过,那是终南捷径,人不能靠捷径,懂?”
萧衡涨红了脸,转头盯着桌子上的横刀,膝盖也慢慢离开了地面,想要站起来了。这时薛崇训的瞳孔收缩,露出了兴奋的目光;就连站在篮子旁边的三娘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薛崇训道:“杀一个不重视生命的人,没有意思;羞辱一个不要脸的人,同样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