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雪亮,映得扈彪脸色阴晴不定。
以他换血两次的武道修为,真个动手起来,
弹指之间,击杀二三十个云鹰缇骑毫无问题。
“可一旦伤人,便成了抗法,反而会给这个纪百户找到借口大做文章。
只能等罗烈过来,合纵连横一起压住对方”
扈彪眯起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满腔怒火退去,心神冷静。
炽烈杀心沉下,暂时收敛。
“纪九郎他究竟图什么”
扈彪眯起眼睛,似是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三家凑足十万两现银,外加其余的财货。
纪渊作为带头之人,最后分到的好处绝对不少。
一笔让人享用半生富贵的天降横财,宁愿舍弃不要
“万两雪花银摆在面前,竟然能不动心,此人所图必定更大”
扈彪眼光闪烁,念头纷呈。
搏名声
或者养望
不对
对方又不是儒门学宫的弟子
要知道,黑龙台为圣人钦定。
南北衙门执掌监察、巡视、侦缉、审问之权。
比起三法司、兵部更高一级。
正因如此,即便纪渊坐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也不可能参与朝堂议事,军机要务。
更别提封侯入相,位极人臣。
再大、再好的名声,对他而言也无用处。
扈彪否决一个又一个猜测。
他压根就不相信。
纪渊冒着得罪兵马司、玄武卫的大风险,上门抄家
真个只是为公心舍私利
世间万般人,有兼济天下者,亦有独善其身者,更有同流合污者。
但一个辽东泥腿子,凭什么有此心气与胆魄
没穿过绫罗绸缎,没住过阔气宅子,没享受过锦衣玉食,没体会过温香软玉。
一无所有,贫寒低贱
面对唾手可得的万种欲求,自然会生出渴望,难以自拔。
这是人之本性
不可违逆
扈彪抬头望向坐在呼雷豹上的白蟒飞鱼服,其人眉宇冷峻,带着一丝俯瞰意味。
他沉默半晌,艰难说道:
“扈某人相信,北镇抚司一定会还扈家一个公道
传令下去,不许吵闹,府中财货,任由百户大人抄捡
朗朗乾坤,圣人脚下,必有王法,不至于让我等蒙受冤屈”
扈彪话里有话,纪渊却充耳不闻。
他放下举起的那只手,淡淡道:
“扈二爷不愧是一家之主,头脑清楚,没有因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扈彪面皮一抖,不知为何,他竟然从纪渊的语气中听出一丝遗憾。
好像很可惜,自己并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若显露杀机,第一个就捏碎你的脑袋”
扈彪目光凶狠。
脸面已经被踩在地上。
也就没好什么好装的了。
“扈二爷盛情相邀,你们还愣着作甚直接开抄
当然,莫要骚扰女眷,更别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咱们北衙中人,抄家得有水平。
裴四郎,你懂古玩字画,自去挑拣分作一堆,不许损毁半分,否则罚你俸禄。
李严,院里院外都归你去搜索,金银铜钱宝钞这些都用大箱子装好,
不要漏过地窖、库房等地方,必须仔细清点,记录在册。
若有藏私,仗责五十,罚以双倍
对了,陆总旗,既然是奉命抄家,办差不可疏忽。
拿我的调兵黑旗,再去叫上一两百个兄弟,过来搬运粮食。
鸡鸭羊猪不好携带,暂且算了。
厨房的腊肉,内宅的美酒,记得给扈二爷留下一半,
万一运气好没进诏狱,还能合家团聚过个好年。”
纪渊嘴角含笑,细致吩咐下去。
“谨遵百户大人之命”
裴途、李严两人,率先抱拳应下。
原本抽出一半的腰刀,立刻放了回去。
他们心里对纪渊的钦佩之情,几乎到达顶点。
当着一个换血三境高手的面,简明扼要分说利害,慢条斯理布置抄家,这是何等胆气
偏生前者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这又是何等手段
仗势欺人谁都会。
但能像纪百户这样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的,确实没几人
那位本来不太服气的陆总旗,见到新任上官如此了得。
顿时收起轻慢之心,低头道:
“属下全凭百户大人差遣。”
他双手接过那支调兵黑旗,大步出门。
翻身骑上一匹快马,直接往万年县外奔去。
“这小子好狠的手段,好缜密的心思
担心等罗烈到了,联合玄武卫的石擒虎对他施压,还特地派人回黑龙台搬救兵。”
扈彪心头一动,更是警惕。
这个纪百户明显有备而来,而且城府深沉,绝非浮于表面的嚣张跋扈。
必须要想办法除掉
“如今家也抄了,百户大人不妨下马喝口热茶。”
看到成箱成箱抬出去的金银铜钱,堆积成山的字画古玩,扈彪心在滴血。
他紧绷着铁青脸色,咬牙想求一个缓和的态度。
“不了,谢过扈二爷的美意。
等这一家抄完了,我和北镇抚司的一众兄弟,还要往下一家去。
万年县不愧是圣人脚下,富庶之地,一两日怕是都忙不完。”
纪渊戏谑以对,那张冷峻面孔笑意吟吟,瞧得扈彪恨不得戳出几个血洞。
他是什么人物
万年县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金眼彪
何曾受到这样的憋屈气
“一个通脉二境蝼蚁般的杂碎,竟敢嚣张至此”
八尺身躯立在庭院,扈彪心神愈发沉凝。
体内气血汹涌如若大潮,不断地冲击四肢百骸,彷如即将决堤的滚滚洪流。
呼呼呼呼
强劲有力的吐纳呼吸,彷如风箱拉动,迫得手持枪棒的家丁护院远远退开。
“抬箱子要轻拿轻放珠宝玉器小心着点谁让你连砚台、笔架都拿走的
再值钱也不行咱们是官差,又不是强盗
当真没点规矩,赶紧给扈二爷一样留一件”
纪渊无动于衷,仿佛微风拂面,又像火上浇油。
本人安稳端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指手画脚,呵斥两句。
却看得裴途心惊胆战,觉得自家百户大人太过嚣张。
这番话说下来,几乎于明面打脸,根本不留半分余地。
换做他是扈彪,只怕要拔刀杀人,以此洗刷所受屈辱
“差不多行了,今日先搬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反正都已经清点完毕,记录在册,少了一件东西扈家后果自负。
扈二爷,告辞,不用留我等吃饭,咱们还要打上一阵子的交道,彼此都放轻松一些,别太过拘礼了。”
纪渊抖动缰绳,好似老朋友打招呼,显得亲切无比。
呼雷豹打了个响鼻,似是沾染主子的跋扈习气。
它甩了甩尾巴,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踩着两扇倒地的木板,转身往府外走去。
“百户大人,事情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今日欺我扈家还不够非要将人往死里逼”
扈彪深吸一口气,他自忖肩上扛着扈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三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
故而一直隐忍,打碎牙齿和血吞,任由被一个新上任的年轻百户诸般折辱。
可从对方的态度来看,避其锋芒似乎并无什么用处。
这个姓纪的泥腿子,显然是铁了心要折腾扈家。
不仅安排抄家,还愈发变本加厉,连着曾家、余家也没想放过。
那些命贱如草的孩童、婴儿,死都死了、埋都埋了
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他们难道还能再活过来
扈彪面色阴沉,沉寂的杀机喷薄欲发,冷眼望向挎刀骑马的那袭白蟒飞鱼服。
“往死里逼哈哈哈,扈二爷可真会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