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一阵朦胧。
当瞳孔重新聚焦,面前却并不是平素习惯见到的白色,而是青绿色,自己好像靠在一个人怀里,无比的温暖,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随后一滴水落在脸上,隐约有啜泣声传来。
自己居然靠在一个女人怀里
朱浩努力瞪大眼,这下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鹅蛋脸,柳叶眉,瑶鼻柔唇,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平时常见的白大褂,而是一袭青绿色布衣长裙,颇为怪异。
久病卧床,平日看到的异性只有南丁格尔小姐,以朱浩乐观开朗的性格,自然要跟眼前素未谋面却不知为何一身古风打扮的护士妹妹搭个讪,他本想说“小姐姐你是新来的吗你的衣服好别致”,但话到嘴边,只是吐出一个字:“娘”
什么情况
嘴巴居然不受大脑控制
脑袋突然一阵刺痛,很多画面涌入,那是一种被人强行灌输记忆,人格仿佛被割裂的极度不适。
这强加的乃是一段段记忆碎片,痛不欲生之余他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我才是闯入者啊。
“小浩,你没事了你可吓死娘了”
女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传来,他想推开,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
细胳膊细腿儿。
哪里还是自己使用了三十多年的老身板
根本是个孩子
难道说,眼前这位就是我娘亲
一股浓浓的亲情涌上心头,朱浩对眼前的女人产生一股莫名的依赖,那是身体原主人的情感羁绊,本不属于他,但现在他的感受却是那么强烈真实。
浴火重生
“我说弟妹,我这侄儿不是没事了么还有那个谁,赶紧扶你娘起来,一屋子老弱妇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来就像枣核堵在嗓子眼,吞又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异常刺耳。
朱浩侧头看了过去
獐头鼠目
顾盼自雄
他真想一巴掌糊在这张嚣张跋扈的丑脸上,但白嫩的小手提到眼前瞅了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二伯
这是身体原主人对于眼前男子的记忆,也就是说,男人是父亲的兄长。
至于父亲
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母亲时常对着一个灵牌泣诉,灵牌主人似乎是在平定什么六七的叛乱中死去,留下一门孤儿寡母。
六七叛乱
朱浩从记忆深处寻找有用的线索。
莫不是明朝刘六、刘七起义
那是正德五年到正德七年发生的事情。
按照母亲泣诉的内容,父亲乃是两年前过世,那如今应该不超过正德十年。
母亲名讳不知,外人称之为朱娘。
记忆中,父亲除了母亲和自己这个嫡子外,尚有一房小妾和其诞下的女儿,正是一旁同样跪坐在地抱头哭泣的母女。
母亲和姨娘都约莫二十来岁。
他叫朱浩,时年七岁。
同父异母的妹妹,朱婷,五岁。
努力坐直身体,周围情景尽入眼帘。
身边除了母亲、姨娘和妹妹外,便是记忆中的二伯朱万简,当前所处位置乃是一个米铺,店面很大,至少有上百个平方,鳞次栉比摆放着盛有大米、面粉、食盐和杂粮的麻袋,一侧的狭长柜台后边立着个四十来岁的帐房。
意识逐渐清晰。
帐房姓孙,非母亲和姨娘雇请,乃是家中祖母指派来负责账目的管事。
朱万简身后,站着几个衙差,铺子门口围满瞧热闹的百姓。
“他二婶,咋回事”
“听说铺子卖出去的盐吃死人了,官府派人来查封。”
听口音像是湖北中西部地区流行的西南官话。
朱浩心如明镜。
大明湖北属于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正德年间的湖广那可是卧龙潜邸所在,未来嘉靖皇帝就出在这儿。
朱万简催促:“几位差爷,杵着作甚还不赶快把铺子封了尤其那些吃死人的盐,绝不能留”
盐吃死人
听来邪乎
可为何带官府中人前来查封铺子的会是自家二伯
朱浩母亲把儿子交给一旁的姨娘,起身苦苦哀求:“诸位官爷,我家的盐售卖经年,从未出过事,怎会吃死人定是事主吃了别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朱万简冷笑:“铺子售出的盐吃死人乃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莫非官府还会冤枉你不成”
事有蹊跷。
朱浩暗自揣摩,这个米铺和后面的院子乃是朝廷表彰亡父忠贞特意赏赐下来的,多半家族想要收回去,于是动了歪脑筋。
当前的衙差领班有些犹豫:“朱家二老爷,铺子售出的盐是有问题,但事主不过是上吐下泻,卧榻休养,远没到要死的地步”
看到朱万简眼睛几乎要喷火,那衙差领班咬了咬牙:“也罢,既然铺子售出的盐出了问题,知县老爷派我等前来查案,自不能怠慢公务。朱家三夫人,得罪了”
说完便要过来拿人。
此时朱浩终于恢复些许力气,他挣脱姨娘的怀抱,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母亲和姨娘、妹妹身前。
身躯再小,也要尽微薄之力。
“你们就这么欺负朝廷忠臣遗孀,欺负一门孤儿寡母的吗天理何在”
朱浩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这话出口,心胸霍然开阔。
长期卧病在床,那种生命逐渐抽离躯体的无力感实在糟糕透顶,现在他重新找回生龙活虎的感觉。
衙差顿时驻足不前。
朱万简气急败坏:“你们还怕一介顽童抓人,封店”
朱浩顺手抄起一旁的扁担:“我看谁敢如若有人敢乱来,我就撞死在这里,让世人知道,官府联合朱家抢夺孤儿寡妇产业,把忠臣遗子活活逼死。”
衙差领班非常无奈:“浩哥儿,您担待些,我等奉命办事,请勿阻碍。”
看热闹的百姓哄声四起。
朱浩大声道:“既是办案,敢问提告者何在为何事主不至,带你们来查封铺子的却是本家二伯难道他要大义灭亲,帮别人对付家里人”
“哇”
随着朱浩的问题抛出,百姓议论声更大了。
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