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又望天您到底看到什么了”
车厢内,丫鬟小檀担心地看着自家少爷,想到了他上午的古怪举动。
林澜随手放下帷幔,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看今天还会不会下雨而已。”
他已经试探过不少人了,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到天上那片犹如巨脸般的庞大阴影,所以他也没有再提了。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次,也没有接收到与天空中那张巨脸相关的未来记忆。
“雨都停了七八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再下了吧”小檀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少爷还要去哪玩吗”
“先去吃饭吧,有点饿了。”林澜摸了摸肚子。
“好。”小檀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少爷,您昏睡的这几天,府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今天我看老爷、大老爷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您可别在这时候去醉月楼或者画舫了,不然少爷您可少不了挨顿骂呢”
“大事”林澜知道这小丫鬟整天在自己院中,也不可能了解多少,便没多问,只是说道:“那就回去吃吧。”
小檀当即对前面车板上的车夫喊道:“乔叔,回府吧。”
待车夫回应了一声好嘞,小丫鬟又拿起身边的布包中,拿出了用油纸包裹好的松子糖,咽了下口水后,说道:“少爷饿的话,要不先吃点松子糖吧”
你哈喇子流出来了喂林澜看了一眼比之前见的小了一块的松子糖,知道这小丫头又偷吃了,不由得笑道:“有点不想吃了,你帮我吃吧。”
“真的”小檀又惊又喜,随即反应过来不该这么高兴,又收起了酒窝,喜滋滋地说道:“谢谢少爷”
回到林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家是离山城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林宅在离山城自然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虽然大虞与前世的古代王朝不太一样,并没有刻意打压商人的政策,但在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商人的地位依然难进前二,作为商贾,这一座三进六间的大宅院已经快顶到律法的敏感点了。
林澜带着小丫鬟刚过宅门,就看到影壁前,正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婢女。
那青衣婢女一见到林澜进来,便走了过来,打量了林澜一下,似乎是松了口气,开口道:“少爷,老太爷召集各房老爷和家室去正厅议事,老爷担心你又去了醉月楼,一身酒气惹老太爷不快,所以让我在这里等您不过,您没喝酒就好。”
林澜打量了一下这青衣婢女,才想起来这是父亲身边的丫鬟红柳,便问道:“堂哥堂姐都去了吗”
红柳说道:“没有叫二房,二房夫人和小少爷都没有去。”
林澜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看来我昏睡这几天,有大事啊。”
老太爷林贤,也即是他的爷爷,作为林家的掌权者,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些年已经逐渐放手林家的生意,将商铺酒楼之类的都移交给了三个儿子管理,自己在家颐养天年,安度余生。
若非关乎林家兴衰的大事,想必是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
“特意避开了二房,难道是因为海棠姐”
林澜忽然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不清的女子形象。
没办法,记忆太遥远,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堂姐林海棠是二房独女,林家大小姐,在十几年前就拜入了离山上的清微观,虽然很少回家,但在林家地位极高。
事关二房,又极为重要,那八成是跟这位堂姐有关了
林澜也不多想,便对红柳说道:“那等会儿再吃饭,先带我去正厅吧。”
正厅早已是明烛高烧,温黄的灯光映照着厅内的一张张面容。
伛偻坐于上首的林老太爷,鬓染霜色,老态龙钟,眼目眯萋似睡非睡,连林澜进门坐下时,他也没有睁眼扫过来,似乎在等人齐。
林老太爷左手边座位上的中年男子,衣冠整洁,气质沉稳,是林澜的大伯,也即是长房林孟阳,林家的继承人。
再往下就是林澜的父亲,三房林叔奇了。
而老太爷右手边坐的则是两名女眷,一为长房夫人,一为长房的独女,林家二小姐。
林家家规颇严,虽然长房的长子和次子都没到,左边的几张座椅都还空着,但林澜在年轻一代男丁中排在三少爷,也只能坐在末座,与林父隔着两张椅子。
林父打量了林澜一眼,对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对他没有最后一个到场的表扬了。
似乎都感觉到有大事发生,老太爷没有发话,正厅内也一片安静,连素日有些吵闹娇气的长房独女林淑雅,此时也乖乖地没有出声。
又等了片刻,长房的长子和次子,林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到了。
长房林孟阳挥袖屏退了婢女,待正厅的门关上之后,这才看向假寐的老太爷,轻声开口道:“爹,可以开始了。”
“嗯。”
老太爷应了声,这才掀开耷拉的眼皮,目光缓缓扫过林家的一个个成员。
“一个个都听好了。”老太爷声音低沉,“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我林家的存亡。”
除了明显已经知情的长房和林父,以及已经有所猜测的林澜,厅内其余人俱是一个激灵,纷纷将心提了起来。
“我林家能在离山城站稳脚跟,把生意做到这种地步,除了经营得当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我想你们都清楚若无海棠,就没有今天的林家。”
老太爷缓缓道:“她从十三岁起,拜入清微观修行,这十二年来也甚少着家,或许你们都快把她忘了,但我林家正是因为有清微观这座靠山,因为有海棠的道籍在册,这些年的生意才能这般顺利。”
林澜坐在末座上,指尖摩挲着打磨光滑的扶手,静静听着。
他也能明白林老太爷的意思。
商贾毕竟是商贾,若无背景人脉,买卖做的小被同行打压,做大了也要被官府打压,很难有出头之日。
而林家能做成离山城前二的大商会,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这座靠山,就是离山上的清微观。
这个世界存在着修行之人。
譬如八百多年前的那位大虞国师唐天元,之所以能成为国师,便是因为其法力高深,神通广大,与道佛二宗相争,助大虞匡扶社稷,稳固江山,不啻于定海神针。
所以,天下诸国都极为尊崇道佛。
就连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
若是入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最低也是位同从八品官员。
林家之所以能兴起,根本原因就是二房生了个好女儿林澜的堂姐,林海棠,拜入了离山清微观,入了道籍,地位非同一般,让林家有了供奉清微观的机会,这才攀上了这颗参天巨木。
作为清微观的供奉家族,官府帮忙铺路都嫌不够热情,哪还敢打压
“可是,如今情况变了。”
幽幽燃烧的烛光下,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低沉凝重之色,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海棠她叛出清微观了。”
“什么”
“叛出清微观”
“这”
“怎么可能堂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为何”
老太爷这番话,自然是在厅内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林澜和提前知晓的长房、林父之外,其余众人俱是脸色大变。
这已不是林家失去一位道籍中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林家中出了一个清微观的叛徒
清微观,那是皇家亲自督建,乃是明州赫赫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每次设坛建醮时,至少也是明州州牧才有资格协同典祭,关南郡郡守都没资格参与其中,只能老老实实地观礼。
而清微观观主,那更是不世出的道家高人,乃御封的高士,位同从三品大员,连州牧都要矮上半头
清微观若是震怒,林家一旦受到池鱼之灾,轻则就此衰败,重则家破人亡
再愚笨的人,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此时林家人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都安静点,事已至此,急又有何用”
老太爷轻喝一声,沉静威严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众人逐渐噤声,当他看到脸色未变的林澜时,老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爷爷,我明白。”长房长子林高瞻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是清微观的事,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打探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今早清微观忽然下来了一位道长,质问关于海棠的踪迹,据说她忽然失踪了,连同清微观的一件重宝一起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而且据观中弟子所说,她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异常,所以清微观监院判定她是携宝叛逃。”
林高瞻愣住了,喃喃道:“海棠莫非海棠她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