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桂禾汀楼门前头一回聚满了人,等着开店的一日,何汀从何一驾着的车上下来,一时不知自己家的馆子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口中不停说着“借过”,又是行礼又是用手扒开人群的。
走到门口才发现无事发生,于是默默地让里头打开店门,有这群一看就知不是食客的人鱼贯而入,待这些人坐定,就有了直到第二、第三日还在不停重复被问到的何禾入宫成为王妃一事。
稍许有些区别的是,头一日的午后,何汀总觉背后发凉,时有哆嗦不是她妄信一些说法,此般感受确实就像有人在背后议论时才有的。
而眼前之人都是因小妹何禾的事而来,应该无人顾及得到她,何汀便放弃一是相信那些本就是胡来的说法,忙着应付桂禾汀楼大堂里的这些人。
与彼同时,正是太后命人将翠娥与皇长子找来,一同立在慈宁宫正殿里的时候,说来也巧,谈到的正是何汀。
在皇长子得知三弟竟借着一次偶然出宫的机会,就似被郑皇贵妃定下了成婚大事之后,他比太后与皇后更早想到,或许此时在宫中拥有与皇帝沟通便利的自己,若能寻得一位心仪之人,无论皇帝有多排斥他为太子,但规矩、礼法乃至浙人一派,都将站在他一侧予以支持,且这么做,胜算极大,毕竟二十岁的皇子成婚,比起十五岁皇子草草定下大婚之事,传出去更容易让人信服。
又有沈一贯这种深谙朝堂之法,定能找到合适理由劝服一些支持皇三子的一派大臣,如此一来,只有后宫之中的内监与翊坤宫郑皇贵妃还站在皇三子一侧,阻力顿时小了很多,再加上太后的威严与皇后的协助,太子之位岂不如探囊取物。
原本这些话,他是向最早说给沈一贯听的,但沈一贯早已出发前往东郊行宫,一来一去加上对话,怎么也得数个时辰。该留给内阁大堂传话的人的话都留了,也没有什么坐在一帮阁臣之中被嘘寒问暖的必要,皇长子又快步从内阁大堂往延禧宫去正想趁这空档,在景阳宫门外待一会儿。
谁知才走在路上,就被慈宁宫派来的宫人截住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直唤皇长子殿下再回慈宁宫一趟,太后传得紧。
皇长子满心狐疑,好端端地才从里头出来,这才片刻不到,就又要自己回去,这是作何道理
但想到太后可能是如今除沈一贯之外,最能给予帮助之人,皇长子虽念母心切,但脚步不由得还是跟着慈宁宫人往祖母那边走去。
才踏进正殿,一个自己回避多时不想亲眼再见,此时却正正背对着自己的背影映入眼帘,皇长子不想承认对这个背影有多熟悉或是有别的情感在其中,只是愣愣地定在门边,直到太后不甚高兴地将他叫到跟前才行动。
他曾有一段时间无数次设想过终有一日还会得见的情形,如今却意外地展现在面前,那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且曾孕育过自己骨肉的女人,这时就站在距离自己身边不足一臂的地方,眼神涣散,精神萎靡。
“祖母寻孙儿”皇长子在见到翠娥的一刻就明白太后在作何打算,但他的意见很明确,曾经也因争取过而遭到太后的严词拒绝,所以此时无论太后谈论关于此女的何事,他是断然会拒绝的,不管将来如何。
翠娥怀有身孕之时,皇长子是头一个知道的,那时虽说年纪懵懂尚小,但男女之事毕竟已经历过之后,有些意识,心中那股本能般“为父的冲动”难以言喻却也甚为激动,可随之而来的是对于将来之事的恐惧为翠娥担心的恐惧。
遑论从某个特定角度看待此事,就以整件事的全貌而观,翠娥腹中的胎儿也实属生不逢时皇长子未能如愿拿到太子之位,早先周密策划的火烧建极殿一事,更是未能对翊坤宫、郑皇贵妃和皇三子造成实质影响,反倒之后皇帝康复,得知此事经过更是火冒三丈,连太后、皇后的面子都不顾,更不用提训斥罪魁祸首的“都人子”了。
之外,此时的翠娥与彼时的生母王恭妃相比,地位更加低弱王恭妃再如何,也是被皇帝临幸才有了身孕;而翠娥此刻算什么,一位没能顺利得到太子之位、甚至因为年龄未至,连属地都还未分封的皇子的王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怀着一个不被看好的皇子的后代,前路几何还用多言什么
因此在太后明问暗迫的“提议”之下,皇长子几乎没有多想,就同意将翠娥腹中胎儿堕去。
他不敢直面翠娥,多因此般无故杀生的愧疚,这般愧疚随着时间渐渐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痛失胎儿又被深藏于慈宁宫暗处、早已神志崩塌、一心只想着曾经胎儿的翠娥虽未真正失去理智,但确实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完全丧失信任与兴趣。
在皇长子匆忙赶来前,翠娥已经表明自己不愿参与太后所言之事,但岂由得她,太后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不要轻易做决断,将来日子还长,“命里有时终须有”云云,翠娥一时也不再说话。
待皇长子进来,翠娥忽然念及旧情,内心开始有些许动摇,但以她对皇长子的了解,似乎已经知道最终结果。
在太后把欲做之事再次尽数告于皇长子后,他的回应与翠娥所想完全相反,“回祖母,孙儿不愿与宫女翠娥再续前缘,翠娥曾与孙儿交好不假,但想必她亦有自己打算,否则方才祖母所言就不尽是以孙儿所处之位言说了”
不只是翠娥,连太后都没想到几刻前才为太子之位急得无法的皇长子,听闻如此周全之解决办法,却断然拒绝,而其缘由竟是考量到了另一人翠娥。
皇长子内心固然还存有一些对翠娥的愧疚,更多的还是想到她与自己生母极为相似之处,实难狠下心为了固然重要的权谋,再深入毁其意志成为王妃固然是好事,可倘若自己夺嫡不成,这位王妃最终又会如何呢
皇长子往下想了很多,但在急切想要结果的太后面前也只能浅尝辄止,且除此之外,他茅塞顿开,心生一计,当下用只言片语拼凑着说了出来。
太后、皇后之前却也谈到过同样的法子,但从皇长子口中说出,两人都惊了一惊,唯独麻木的翠娥听完之后,准备告退离开。
而何汀身后的恶寒,也是来自同一时间。
阳春入夏的天气,脊背之上一阵阵凉意,和她在行宫那日与瑛儿对谈之时,听到皇长子之事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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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